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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族斗》十八(1)

秦组长是个知恩图报的人,硬是让豆腐匠田腊七当上了田家湾村农会主席。没想到,当“官”不 比做豆腐容易,简直把他作难坏了。

当时的口号是“一切权利归农会”。他想自己是农会主席,相当于过去的族长,就要像族长田育 德那样保护族人,关心族人。但是眼看着族人被抓、被扫地出门,他心里急,却又没有办法。有一次 为族人求情,权组长警告说:“当心你的阶级立场出麻烦!”

更叫他难以接受的是,乡上有么什开销,乡长赵雨生总是往田家湾一摊。

“回去照单准备好,下午我调赵家岗民兵连来挑。”

“那不行啊,赵乡长!”

“为么什?”

“大白天的,万一激起族斗……怎么办?”

“那你说怎么办?”

“天黑人静时分,您说行吧?”

“好,依你就是,快回去准备吧。”

次日掌灯时候,赵家岗农会主席赵亦秋,民兵连长赵长庚带领大队民兵和贫雇农群众担着箩筐、 摊篮浩浩荡荡出发了。当时天漆黑,伸手不见五指,高一脚低一脚的,赵二勇不小心绊了一下,差点摔倒。他满腹牢骚地说:“这算么什事,既不是偷,也不是抢,为什么连根火把都不让打,差点把老 子摔下岗沟去了!”

“没家教的,给谁充老子?”赵长庚批评说,“快跟上,少废话!”

赵亦秋解释说:“这是乡长一再叮咛的,几百年的族仇,不能不小心点!”

“用得着那样小心吗?姓田的头面人物抓的抓,杀的杀,一个个吓得龟孙子似的,用得着这样偷 偷摸摸吗?”

哪知,他的话音刚落,突然冲出一大群人挡住了道路。

“识相的,都滚回去,蒙着脑壳睡觉。不然,休怪老子们不客气!”挡路人领头的说。

“郎哥们,他们没多少人,冲上去,打呀!”

赵二勇嚷着,领着一伙民兵冲了上去。于是两家便开打起来。拦路人的确不多,但都有功夫,几 个回合便打得赵二勇气喘嘘嘘,难以招架,幸亏民兵连长庚,虽然只有一条右臂,但是勇气不减当年 ,指挥一群后生,且战且退,救出赵二勇等人,才回到岗上。计点损失,打伤的人倒不多,不过二三 十人,但是箩筐、摊篮损失殆尽。大家怨气连天,纷纷嚷道:“姐妹子的,姓田的言而无信,这账不 能就这么算了!”

“要怪就怪那个杂种没有用,堂堂的乡长,叫人家耍了!”

“这亏不能自吃,走找乡政府去!”

苕马虎得知消息,急得直跺脚,连说:“这怎么得了,这怎么得了!”

“跺脚有什么用,还不赶快去报告!”他老婆说。

一句话提醒了他,连忙上大队部报告。

大队长听了,火气不打一处来,骂道:“他妈的,做都做了,又跑来讨好卖乖!来人啦,捆起来 !”

苕马虎大喊冤枉。滕大队长想,也许他是冤枉的。你管他的,宁左勿右!先关起来再说。于是拿 起电话,要通驻军,调来武装,由权生安带领,前往田家湾提拿凶手。一夜之间抓了十三、四个人, 其中有地主分子田育斌。

他田育斌也是何该当倒楣。谁叫他喝那么多“洋墨水”,懂那么多的大道理,退赔主动,民愤不 大,而被早早解脱回家的呢?谁叫他偏偏那几天肚子不好,半夜起来登茅坑,叫权组长碰见的呢?于 是不由分说,硬是被抓,押到大队部。滕大队长一见田育斌,火气就上来了,骂道:“王八蛋,胆子 倒不小哇!”

“大队长同志,我只是肚子不好起来登茅坑,什么都没做啊!”

“哪个跟你这个托派分子称同志?挑起族斗,破坏土改,还说什么都没做?”

“真的,没我的事,大队长,冤枉啊!”

这时赵家岗找乡长的那群人到来了,一个叫赵小兵的小伙子,不问青红皂白,见了田育斌上去就 是几脚,踢的田育斌两眼直冒金花。他心一横,大声嚷道:“土匪养的,你们还讲不讲理呀?!”

他这话坏了,“鞭杆打稻草,打了一大堆”似的,引起大家的公愤,有人骂道:“亡八蛋,一个 托派地主如此嚣张,看来揍的不够!”

“打死他这个狗日的!”不知谁嚷了一句,众人一哄而上,“叮叮咚咚”拳打脚踢起来。

这时权组长朝窗外嚷了一句:“大队长,案子还没搞清,打死了人怎么办?”

田兆新听到嚷声,从里间跑了进来,连忙喝住众人,俯身一摸,田育斌已经气息奄奄了,他又气 又急,吼道:“这还了得,胆敢跑到大队部来行凶,一个一个站住,把名字登记起来!”

赵岗人这才蔫了,一个一个地悄悄直往后缩。

“登记做什么?一个托派分子,运动期间,群众一时失手,死了就死了,登记做什么?”滕大队 长说,“叫他家里抬回去,找个医生瞧瞧,算便宜他了。”

田兆新这才连忙找人,通知他家里,抬回去抢救。

这时,权组长问道:“其他的人怎么办?”

“先关起来,明天再审。”

第一个被提审的是田家湾农会主席田腊七。他交代说:“昨晚跟乡长争吵了一架,心情不舒快, 回到家以后,多喝了两杯,头昏脑胀的就睡下了。外面发生了什么,一点儿也不知道。”

接着提审其他的人,也都说什么也不知道,稀里糊涂碰见权组长就被抓来了。

这时县、地领导也来电话询问:“怎么又发生族斗了,一定要慎重查处。”

滕飞龙不得不急。赵雨生提议严审苕马虎,因为是交给他的,可是苕马虎却哭兮兮地说:“赵乡 长派的任务,我很着急,天一擦黑我就去准备。可是我七哥——”

“说名字!你七哥叫什么?”

“他叫田腊七。当时喝的烂醉,怎么也叫不醒,我又做不了主,急得我乱团团转,有什么办法呢 ,只好上乡政府找乡长,请求改期。哪知摸到头道岗,就听到二道岗坡上打起来了。”

“都有哪些人?”

“黑天半夜的,又那么远,我怎么晓得呢?”

“为什么不上去看看?”

“我胆小,腿弯直打颤颤,哪敢拢去?直到架打完,人都走了,我壮起胆子站了起来,摸上前去 ,擦了跟火柴,这才看见箩筐、摊篮甩了一满坡,我想事情糟了。我不敢见乡长,这才来大队报告。 ”

滕飞龙见审了半天没有名堂,一气之下,吩咐道:“统统吊起来,看他们交不交代!”

可是从早吊到晚,开头还有人求饶,喊冤枉,后来,干脆都不吱声了。

田家湾民兵连副连长田福太,刚从姥族张家湾回来,听说昨夜打架之事发作,十三、四个族人被 抓,正在受罪,觉得事情严重,忙去找田老六商量对策,田老六听了一惊,便问:“怎么是你干的? ” 田福太点了点头。

“那又为什么?”

福太长叹了一声,说:“昨天后晌,我七哥从乡上开会回来,心思重重地踱到‘胜利果实’仓 库。我觉得奇怪,就跟了进去,只见他捡起那颗宝石帽顶,又抚摸了一阵花翎,忧伤地说:“唉,这 是我们八房的,还有那些珠宝首饰,文物古董,今夜就要改姓了啰!”我问:“七哥,今天是怎么 啦,说话没头没脑的?”“还有那些衣服、布匹、粮食、豆饼……叫赵雨生那王八蛋看上了,今夜就 要派人来搬。”

“您答应了?”

“我有什么办法?”

“说清楚点,到底是怎么一回事!”

于是田腊七便将晌午会上的争执讲了一遍,竟然哭兮兮地泣不成声。

我的火气“噌”地上来,便说:“七哥,您想个法子避一避;这件事,我来对付好了!”

说完,我就连忙赶到张家湾,会见姥族的朋友,邀集了一批有功夫的人,连湾门都没进,天一黑 就赶到二道岗大道两侧树林里埋伏起来。打完架就跟他们回张家湾睡觉,吃了午饭才回来。

听完他的讲述,田老六叹了声说:“唉,这场祸闯大了,您打算下一步怎么办?”

“我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,他们找不到证据,不会乱抓人,姓赵的也会知难而退,哪知他们竟 然胡乱抓人呢?”田福太说,“没有别的办法,看来,只好去自首。”

田老六听了,眼泪巴洒的,忙取出手帕擦了擦,说:“为叔的帮不了么忙,有么话要留下的,你 就说吧!”

“我自己无牵无挂的,倒没有什么,只是那哑巴哥哥,希望湾内的郎哥们照看一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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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枫下拾英 / 笔耕枫下 / 《族斗》(三)1 +5
    • 《族斗》(三)2 +2
      • 《族斗》(四) +2
        • 请教聊大师,两族之间可曾有过青年男女暗生情愫,甚至暗结珠胎涅?
          • Like in the movie Westside Story?
            • 👍,也有像电影《少林小子》里两家族
          • 有。后面会提到。 +1
        • 《族斗》(五)1 +2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(五)2 +2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五(4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(五)5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五(6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六(1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(六)2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(七)1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七(2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七(3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八(1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八(2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九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十(1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十(2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十(3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十(4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十一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(十二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十三(1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(十三)2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十四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十五(1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十五(2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十六(1) +1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十六(2) +1

            田浩川说:“我在省城打听到,省军区司令员是我们田家湾人,向中央写了份调查报告,说我们 田家湾的地主都是开明之士,可以和平土改试点。”

            “他叫什么名字?”

            “田宝春,您认识?”

            “他是你的大伯父,我怎么不认识?”田育德说,“我这个族长位子,本来是他老的,后来,他四姨娘生了您宝禾叔叔,为抢夺金匾而火拼那年,你大伯妈不幸被炸而亡,你宝春大伯冷了心,才跟 他的洋老师留学法国去了,一直没音讯。调查报告呢?上面怎么说的?”

            四伢连忙掏出一本《内参情况通报》,说:“偌,就是这。”

            田育德接过《内参情况通报》仔细翻阅一遍,心想,这封建地主所有制,是应该打倒,土地改革 是应该进行。可是具体怎么着手,只有等政府怎么说了,自己能做的,就只照兆新老三说的减租减息而已。

            第二天,田宝春当了共产党的大官,给族长发了1一道“救命”文告等等的消息,不胫而走,传遍 了全湾,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些大小财主们。晚上他们不约而同地跑来双碧大院打听消息,传阅文件, 然后坐下来,议论纷纷。当然,扯的最多的不是族斗的历史,族斗的现状,而是土地改革运动。

            财主田蔚天说:“照大侄子的文件上看,这土地改革是非搞不可的哟!”

            “封建地主所有制,实在是太落后,早就该改了。”《澴水日报》编辑田育斌说,“国父孙中山 先生就曾提出‘耕者有其田’。”

            “土地改革不就是搞共产吗?” 小财主田小午说:“‘人为财死,鸟为食灭’,我那点土地是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,凭什么要拿出来共产?”

            “文件上说的很明白,土地改革是场革命,‘顺之者昌,逆之者亡’,您不愿行吗?”

            大伙听了,不少人点头称是,纷纷说:“是啊是啊,与其挨斗,不如主动交出田产。”

            “同门同宗的,就那么点田地房产,要共就拿去共吧!”

            “反正我有文化,干什么吃不了一碗饭,做庄稼的辛苦,是该给他们留碗饭吃了。”

            “既然大家都那样看,我听宝春侄子的就是。”蔚天老汉说,“我是个急性子,要交那就交出来 吧,早点交了,早点省心,也好!”

            蔚天老汉辈份高,又是老四房的族老,他老的话当然有号召力,但是怎么交,大家又茫然了,于 是转头对族长田育德说:“您的意见呢?”

            “当然是主动交好了,免得像滑石崖有些人那样,抗拒就得挨斗,丢人现眼,甚至掉脑袋,最后 还是得交。”田育德说,“至于怎么交,兆新兄弟说,还是先学解放区减租减息吧,交田地房产等土 改时再说。”

            蔚天老汉摇了摇头说:“那太煎熬人,不算好办法。育斌侄子见多识广,您说怎么交好?”

            “好吧,我去试试看。”

            第二天,田育斌,抱上自家的土地证、房产证,借款条……来到三水区政府,要求主动交出土 地、房屋、耕牛、农户以及财产,接待他的是区委干事权生安,他呵斥道:“你这是搞火力侦察吧? 收起你那一套,等待群众斗争吧!”

            田育斌搞糊涂了,他想为什么主动交出不行,偏要群众斗争才行呢?

            接着,报社总支书记找他谈话,说他身为地主阶级分子,又搞火力侦察,不宜再当编辑,要他卷 铺盖回家。

            这两样打击,田育斌精神错乱了。回家路上,一直唠叨:“怎么,我成了阿Q,不准革命了?”

            他的老婆找了半夜,才在饭山坡上,把他拖回家。

          • 《族斗》十七(1) +1

            那天夜里,双壁大院的门又“咚咚咚”地响了起来,受田宝春和平土改论的鼓舞,田育德毫无惧 色,亲自出来开门。

            “您是田育德吧。”来人权生安,不等对方回答,命令手下人道:“捆上,带走!”

            “我家愿意献出田地房产,争取做个开明人士,为么什还要抓人?”四伢跳出来阻拦说。

            “你就是田浩川吧?到处散布和平土改论,干扰斗争大方向,也捆起来,一并带走!”

            田浩川的媳妇石玉芹吓懵了,躲在婆母田洪氏的怀里瑟瑟发抖。

            权生安回头对两个民兵说:“叫他们婆媳俩收拾点生活用品,送到河边空屋安置。”

            河边空,是财主家农忙时安排短工们住的。山洪暴发时也可以做避难之所。所以锅盆碗齐全。

            据说,那一夜,县军管委副主任,三水龙王庙乡土改试点工作队大队长滕飞龙带领工作队,开展 土改试点工作,第一着就是抓捕所有财主,叫他们扫地出门。仅田家湾一个村,扫地出门五、六十 家,抓捕七、八十人。

            那五、六十家财主中,族长田育德家名望高,田洪氏能干,常常帮人裁剪衣服、做豆腐、弄酒 席,人缘关系好,不时有人送来瓜果蔬菜、泡菜、酱萝卜等等。豆腐匠田腊七还隔三差五送一两块豆 腐,几块干子,或几张千张,日子还算能熬。有些娇小姐、阔太太,哪受得了这种罪,有的实在想不 通,不少投河自尽,滕飞龙大队长得知,下令工作组派贫农团严加监视。

            田家湾贫农团,工作组内定团长本来是老常头。一次访贫问苦时,于组长找他谈话,问他怎么当 上族长田育德家的长工头的。他叹了口气说:“唉,这个说起来话长,听人说,那年冬天特别冷,有 一次干爹田崇居从府城办完事回来,半道上发现雪地里有个奶伢,还有口气,就捡了回来,取名田常 青。干爹说我命硬,那么大的雪都没冻死,可以帮他的儿子田育德平安长大。孩提时给田育德当玩伴 ,上学后给他当书童,成年后我就当了他家长工头。”

            “常青同志,您想过没有,是谁逼得您父母遗弃骨肉的?”

            “听说那年大饥荒,颗粒无收,饿的没办法。”

            “不,不,不能怪饥荒,要怪得怪封建地主阶级!”于组长说,“田崇居捡回您,也不是做什么 善人,他是为了他的儿子。”

            老常眨巴着眼睛,没有吱声。

            “您们给他家一共做了多少庄稼?” “三十一亩水田,五亩半旱地,连我三个长工;农忙时还得请三五个刀客。”

            “您计算过没有能打多少粮食,能收多少棉花,给您们多少工钱,财主落了多少?”

            “水田能打二百石大米,旱地能收五百斤棉花,各类豆子、芝麻能收四百来斤,开销长工一年 棉、单两套衣服,棉、单两双鞋袜。我的工钱是十担大米,还有拿八石谷,加上刀客开支,东家可净 落一百担大米,五百斤棉花,还有豆类等等。”

            “您再想想,财主没劳动,净落了那么多粮食、棉花,到底谁养活了谁?”

            老常头想来想去,不免出声道:“可是没有财主的土地、种子、肥料,我们就没有活干,不仅工 钱没有,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呀!”

            “常青同志,您是个老实人,就是觉悟差了点,还是经常来参加我们的忆苦活动吧!”

            这时,忽然有人高喊:“救命啊,有人掉河内了。”

            “同志哥,您宽坐,我得去救人。”

            “人命大于天,咱们一起去吧!” 老常头个子大,腿长,几下就跑到前面,来到河边,见是工作组的董同志在喊救人,忙问:“在 哪儿落的水?”

            “您看”董同志指着远处一浮一沉,正在挣扎的那个人影说。

            “我水性不好,这儿水深,我去解条船来。”

            船就在附近,老常头很快就把船开过来了。正好丝瓜手田义天、豆腐匠田腊七也闻声赶到。田义 天水性好,一个猛子扎了过去,三两下就将那人顶出了水面,老常头、田腊七连忙把船划了拢去, 上、下一起发力,就将落水之人掀到船上了。老常头一看,认得,原来是工作组的秦组长。

            “快扶他趴到船帮上,把喝进去的水控出来。”

            秦组长一连吐了好几口水,才算换过气来。他开口第一句话是:“谢谢大叔!”

            “莫客气,莫客气,下水救人是应该的。”

            “您俩贫农团开过会,我认识,这一位是——”秦组长望了望田义天,问道。

            田义天生性木讷,嘴巴扭了扭,半天没说出话来,老常头于是说:“他是丝瓜把式田义天,刚才 就是他一个猛子把您从水里顶出水面的。”

            “谢谢,谢谢大叔!”这时阵阵凉风吹来,秦组长冷得凄凄的,老常头说:“腊七哥,豆浆好了 吗,秦组长衣服湿漉漉的,叫上其他几位同志是不是到您豆腐坊暖和暖和?”

            “那有什么说,大家请吧!”

            来到豆腐坊,先找了身干衣服,让秦组长换上,然后坐了下来,喝豆浆,几口热豆浆下去,身子 暖和了,话也多了。老常头问:“夜这么深了,两位是——”

            “唉,别提了,那个村长田二顺、贫农团代团长歪咀煜伢,抢着安排自己的人,要争当农会主 席、财粮干事、民兵连长……闹得不可开交,竟然大打出手,我们只好把他们送到大队部处理,所以回来迟了。”

            “那又怎么掉到河内去了呢?”

            “来到大桥中间。见水面上月影沉堂,彩光荡漾,就想靠住栏杆去欣赏,哪知那些栏杆好些都是 朽的,一靠就垮了,我猝不及防,身子一歪就掉下去了!唉,不是大叔们相救,恐怕早已在马克思那 里作客哩。”

            老常头感慨叹道:“癞痢二狗、歪嘴煜伢真不是东西,害得同志哥您担惊受苦!”

            “反正大叔不是外人,我就直说吧。”于组长说:“我早就感到那些人不对头,只是一时找不到 谁是真正的受苦人。”

            “咱们这位义天大叔祖宗三代老佃户,穷苦人信得过,响当当的丝瓜把式,为人忠厚,心地善 良,穷苦人信得过,不知工作组中意吧?”

            于组长高兴地说:“那太好了,令人奇怪的是,进驻这么久了,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呢?”

            “看来我们自己扎根串联有偏差。”秦组长也说。

            后来,经过调查了解到癞痢二狗、麻子三、皮筲箕等人曾参与抢劫,当地叫当抢犯,分别判处无 期徒刑和有期徒刑送往虹螺湾农场劳改。

            接着开展对敌斗争。

            第一个批斗的是不法地主田小午。第一个上台发言的是位债户。那债户控告道:“那年春天,我 借了田小午十块大洋,他就腊月二十四跑来把我家大门背走了。寒冬腊月,年关将临,满堂屋的穿堂 风,害得我家住不安宁,年没法过,田小午你好狠心啰!”

            说罢,他便呜咽哭了起来。台下有人喊:“田小午,老实交代,有没有这事?”

            田小午定了定神说:“不过,我请问一句,那钱还了没有呢?”

            “当时我堂客正生着病,哪有钱还?”

            “没钱也得有句话呀。”田小午理直气壮地说,“那年春天下种,您说急等钱买豆饼沤肥,求我借贷,讲好二分利,年底还。可是腊月二十四了,我连跑了两趟,您都躲着不见,凭良心说,是您赖 皮还是我心狠?这事怎么讲?”

            问得那苦主张口结舌,愧不可当。会场一片骚乱。工作组好容易才让大家安静下来。

            田小午趁机哭诉道:“我那点家产得来容易吗?全是一家人从牙缝内抠出来的!我家没有吃过一 日三餐;过年的时候,连猪头肉都舍不得吃,要留下待客。一家子不过燉点大小肠、猪血算是吃年饭 。”

            大家听了,会场又起了波动,工作组急了,连忙领众人呼口号:“不许田小午狡辩抵赖!”

            “顽固不化,死路一条!”

            “田小午必须低头认罪,老实交代!”

            但是应者不多,而且有气没力。大会主持人于组长临时召开了个碰头会,主意有了,于是问道: “田小午您敢保证说的是老实话?”

            “敢……保证,组长同志,我说的都是大实话。”

            这时工作组一位女同志拿出一个红绸包袱放到桌上。于组长说:“农友们、同志们,田小午敢保 证,刚才说的句句是实话,那么到底实不实呢?请大家这儿看!”

            说罢,他展开包袱,现出一个红漆木匣子,匣中装着一金一银两颗大元宝,金灿灿,白闪闪的。

            会场一阵骚动,纷纷踮起脚尖睁大眼睛想看个究竟,胆子大一点的则推推搡搡,要往前挤。

            “不要乱,不要挤,我这就叫两位女同志送下来,绕场一周,叫大家看过清楚。”

            会场安静下来后,于组长又嚷:“农友们、同志们,刚才那两颗大元宝是刚从田小午老婆身上搜 出来的。”

            大家听了,一片骚动,纷纷议论道:“想不到,瞧他田小午往日一副穷酸相,家里竟有这等宝物 !”

            “这就叫‘乌龟有肉全在肚子里’!”

            “‘马不吃夜草不肥,人不发横财不富’,他们这份财,发的有些蹊跷!”

            于组长摆了摆手,会场安静下来了,于是问道:“田小午,这两颗元宝也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吗?”

            “是……是……不是,不是……”

            “到底是‘是’还是‘不是’?”

            “是我先人留下的。”

            “是你先人留下的?”于组长指着元宝上打印的字说,“既然是您先人留下的,上面为什么打着 ‘田氏文庙’四个字?”

            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

            “什么这个这个,分明是偷的湾内文庙的!”田小午的鬼话把老塾师田弘基激怒了,禁不住在台 下嚷道。

            “老先生,上台说。” 田宏基来到台上,刚说出“民国二十一年”几个字就被权组长瞪了一眼。他自知失言,但又一时 找不到替代的话。嘴巴扭了扭,喃喃地说不出声来。

            于组长鼓励说:“老先生,不要怕,照事实尽管说就是。”

            田宏基这才定了定神,结结巴巴的揭发了那年田小午承包整修文庙,工钱要的死高,活路做的死 差且不说,还把栋樑上镇庙的金银元宝偷了两颗,那元宝共是八颗,年年(银)发(八)的意思,结 果少了两颗,惹恼了文圣人,害得田家湾文运不振!

            “这老家伙满脑子封建迷信,叫他下去吧!”权组长对于组长说。

            不过,田宏基的揭发,弄清了元宝的来历,彻底揭穿了,他的‘财是从牙缝内抠出来’的鬼话, 还是有功的,工作组没有为难他。

            这时贫农团的田腊七提着一口木斗上来,他说:“这不是一般的木斗。 (注:斗积计量单位,相当于20市斤)

            “这是从田小午家搜出来的。”田腊七边表演边说,“不同于一般木斗。它里面有块夹板,夹板 一抽,能装一斗零五合,用来收进;夹板安上,只装九升五合,用来放出,这一进一出,就相差一 升,这就是田小午坑人的招数,发财的秘密。”

            这下,田小午才算彻底垮了,他羞得无地自容,连连磕头作揖说:“我编瞎话,我骗人,我愿意 受罚,愿意交出田地房屋跟大家共产!”

            “跟大家共产,这是什么话?嗯?”权组长拍着桌子,吼道。

            田小午害怕极了,哆哆嗦嗦地说,“我是从宝春大哥文件上学来的。”

            “是田浩川给您看的吧?”

            田小午不知可否,茫然地点了点头。

            “这是个新发现。”权组长说,“押下去,另案处理。”

            斗争田育斌则又是一番景象。

            田育斌留过法,接触过马克思主义,后来还到过苏俄,回国后在家里呆了几年,后来花钱活动, 才到《澴水日报》当了名编辑。解放后,报社被接管,说他是地主分子,被清除回家。这次土改试点 ,当然在劫难逃。不过,他成竹在胸,并不胆怯,虽说是一赴斗争会场,群众高呼口号时他还笑眯眯的 哩,直至要他跪下,他才急了,忙说:“下跪是封建主义,违背人权,我……我可以站着回话。”

            权组长想,这家伙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,本想给予驳斥,但又一转念,土改政策本来是补的民主 革命这一课,他讲的不是没有道理,于是点了点头,主持大会于组长这才说:“好吧,那就让他站着 接受斗争吧!”

            斗争开始,权组长要他首先交代火力侦查土改动向的罪行。田育斌说:“我不是搞什么火力侦 察,而是真心拥护土地改革,为什么呢,因为,我曾经学过孙中山先生的——”

            “我们是共产党,不扯孙中山。”权组长制止说。

            “好,好,共产党《资本论》我也读过——

            “不对,《资本论》是马克思的。”

            “对,对,马克思的《资本论》我也读过,懂得财富是劳动创造出来的道理。所以我愿意早日献 出田地房产,自动放弃剥削!”

            省上下来的一位女同志悄声说:“听说这个人是报社的编辑,看来认识还不错,应该早点解脱。 ”

            “他早已不是什么编辑了。”另一个说,“有枣没枣三鞭杆,现时说解脱为时过早。”

            权组长反问说:“如此说来,你没有错啰!抓你、斗你是错了啰!”

            田育斌听了,想起当年不该到苏俄考什么察,更不该对布哈林的理论感什么兴趣,结果差点进入 漩涡,差点丢了性命,要是呆在欧洲,哪会闹得如此下场?想着想着,不禁眼泪巴洒,抽抽泣泣,说 不上话来。

            “怎么,想抗拒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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