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8年,兴修水利过程中出现了“一条渠道跨几个合作社管区”之类的问题,毛泽东认为解决这样的问题只能是将合作社进一步扩大,统一经营、统一管理。当时,一方面是因为毛泽东固执地认为“必须不断变革生产关系才能促进生产力发展”,坚决搞大集体;另一方面,56年以来毛多次针对周恩来、陈云、薄一波等“反冒进”的思想进行了严厉批判,加上57年反右斗争的影响,党内外缄口一言,对毛的话只能唯命是从。于是在党内外一片“越大越好”的附和声中,58年夏毛兴致勃勃地视察了河北、河南的农村,在视察了河北徐水和河南的新乡七里营后,“春风得意” 的毛泽东发出了“人民公社好”的口号,58年秋,全国上下就掀起了大办人民公社的高潮。
毛心目中的人民公社应该是“一大二公”、“政社合一”、“工、农、商、学、兵五为一体”,“农、林、牧、副、渔全面发展”。所谓“大”,就是规模大,一个人民公社几万人到几十万人,一个乡一个社,甚至一个县也可以成立一个大“联社”。所谓“公”,就是生产资料全部实行公有制,高级社时社员保留的自留地 、家庭饲养的畜禽都要全部交公,彻底消灭私有。公社内资金、粮食、农具、劳力统一调拨,统一指挥。县、乡的行政管理和生产领导合并,实行“平战结合”的军事化领导。取消初级社的“按劳分配”制度,实行共产主义按需分配的“供给制”。家家户户老人进敬老院,儿童入托儿所,成立公共食堂,吃集体饭。
毛泽东摹仿着康有为“天下大同”的主张,在中国的土地上试验他的共产主义。
于是荥阳县西部的几个农业社合并成立了“高山人民公社”,公社总部设在偏僻的高山村,下辖五、六个大队。竹川的东寨、西沟、西窑、北头,加上司庄、陈庄成立竹川大队,各自然村为一生产小队(东寨村较大,以小石坡为界分为东、西两队)。
社员自己的农具,如杈耙耧犁扁担铁锨锄头,都集中在一起,统一分配使用。劳力听钟声到场院集合,分配劳动任务。生产实行兵团式的“大会战”,公社从各生产队抽调劳力,组成上千人的会战大军。被抽调的劳力身背行李背包,排成队伍,由队长打着红旗,高呼口号开往工地。
社员被迫将自己家里的陈年存粮,饲养的猪羊鸡鸭,连同锅碗瓢勺都交了公,成立了公社食堂。许家家庙里的祖先牌位砸了,砌起三、四米长的大灶,抽调了二十多个劳力当炊事员,大笼蒸馍,大锅煮饭 。因为57、58年连续两年风调雨顺,收成很好,加上社员一下子交来许多存食,公社领导高兴得不得了,决定“甩开膀子干活,放开肚皮吃饭”。于是食堂前的空地上蹲满了拖儿带女的社员,一团团、一簇簇,大盆小碗,山吃海喝,连小猫、小狗都跟着饱了口福。
公社干部们根据毛的指示,忙着规划如何“农、林、牧、副、渔全面发展”,于是做出决定,在司庄建一大坝,把汜河水拦起来建水电站,同时修一条水渠让河水通过司庄浇东寨村的田地。在南顶修了“万头养猪场”,集体喂猪,并决定将汜河滩上的桑树全部砍了,挖成十几个长方形的鱼塘,放养了鱼苗。
上百个劳力花了一个冬天,辛辛苦苦修了个水电站,发出的电带不动一个一百瓦的灯泡。修的水渠,工程潦草,渗漏垮塌,司庄人又从上游偷水,下游从来没有用渠水浇过一分土地。万头猪场常闹猪瘟,生猪成批成批地死亡。汜河滩上挖的鱼塘虽放养了鱼苗,但北方人不吃鱼,也不会养,鱼苗都翻了白肚,鱼塘成了一个个臭水坑。
靠着人民公社的集体力量,竹川集上大兴土木,修了大礼堂、澡堂、文化宫,通往小学的河道上通过“大会战”修了一座砖石桥,可是不久就被大水冲垮了(现存的桥是后来又修的)。当总指挥的木匠当时还不懂得使用钢筋水泥,靠榫卯结构盖得大礼堂像个大木棚。泥土地面上支起几排木板、树棍当座椅,台上演戏讲话,台底下人群哄哄,尘土飞扬。公社干部石培珍在台上作报告,讲到忘形处,竟一脚踏空从台上摔了下来。澡堂是个砖砌的大池子,没有自来水,靠劳力用肩膀挑。澡堂虽然免费供应肥皂、毛巾,但害羞的农村妇女谁也不敢踏进一步。文化宫盖了个三角形的高门楼,把几间民房改成了阅览室、赛诗台和农业大学。竹川队还建立了“敬老院”、“托儿所”,孩子生下来由公社扶养,老人死了由公社负责安葬。
领导要群众“过共产主义幸福生活”,统一“美化”街道和家庭,于是请了一些过去给神庙画画的画家,在街道的墙面上画了很多宣传画:红太阳照耀下,天上飞机在飞,地上拖拉机在跑;山上果木成林,坡上牛羊成群,田里麦浪起伏,河里鲤鱼打挺,到处红旗招展、人欢马叫,真像是明天就要进入共产主义。东寨村第一家实行“家庭美化”的是队长许天佑、许海盈家。公社出人出力将们家的墙壁用石灰水刷白,墙上贴了毛主席像,清理了一切杂物,家里只留下一张桌子、两把椅子和一张床。
公社要发展文艺,组织了一个农民剧团,天天在文化宫里吹拉弹唱。我家离文化宫最近,为安排演员的住处,公社干部命令我们搬家。我家被迫搬到南顶,只带了随身替换的几件衣服,家里所有的桌椅板凳全都留给了剧团使用。在南顶爷爷奶奶和母亲住进了一户姓许家的窑洞,二婶和她的孩子们搬进了另外一家,三婶去荥阳二十里铺找三叔,全家分成了三处。社员家里不许生火,只能到公社食堂吃饭,新搬的家离集体食堂差不多有二里路,爷爷奶奶不得不一天三次走路去那里吃饭,或者由母亲用瓦罐提回来一些。母亲因无孩子拖累,成了“大会战”的主力,常被抽调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劳动。遇到母亲派工外出,一去多日不能回来,爷爷奶奶只能隔三差四地去食堂吃一回饱饭。家里没有火也没有锅,别说想自己做点吃的,就是想喝一口开水也办不到。我星期天从学校回家,从自己家门口经过,看到屋子被扫荡得空空的,墙上杂乱地挂着戏衣和耍狮子的道具“狮子皮”,上房的桌子被随意地扔在院子里,一群男女坐在桌子上打情骂俏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回到南顶,母亲因参加会战不在家,常常看不到她。只见奶奶唉声叹气地坐着,拉着我的手伤心地说,“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自己家里,要是死在外面,当鬼也是个孤魂。”
毛泽东很得意,他说:“现在实现了吃饭不要钱,穿衣也可以不要钱么!上学也可以不要钱么!”似乎中国已经到了共产主义的边缘。